如果沒有接連兩天的重磅消息，香港資本市場在剛過去的這個夏天幾乎是被冰凍的。
9月11日下午6點，港交所宣布擬以370億美元提議收購倫交所，雖然倫交所很快就拒絕了收購邀約。9月12日一早，曾經(jīng)一度取消上市的百威也計劃重新在港上市了。
而對于林逸（化名）來說，曾經(jīng)年薪300多萬的他，逃離兩個月之后，也是這個星期剛決定重新回到香港尋找機會。
之前在德意志銀行投行部門工作的林逸是在今年7月8日被公司裁掉。當天，在德意志銀行香港九龍的辦公室，他所在的投行團隊全都被裁了，共涉及100多人。當時和他一樣被裁的還有德銀香港的資本市場部門。這是一個主要協(xié)助IPO項目銷售的團隊。
而在一年前，2018年7月，德銀香港這個團隊還曾參與了小米上市的盛宴，與其他投行一起包銷了小米近500億港元的募資額。在小米上市的歡慶和觥籌交錯之后，林逸所在的香港投行團隊的年終獎也都不錯，很多人的全年收入超過了300萬港元。
在小米上市盛宴的帶動下，去年7月和8月，包括基金經(jīng)理以及投行等人幾乎每天都在中環(huán)參加多場上市公司的路演會，共有42家企業(yè)在港敲鐘。其中，僅小米一個IPO，就讓其投行承銷團隊分享了3.5億的傭金。
在林逸被裁員后的那個周末，7月13日，香港今年募資額最大的IPO百威取消上市。這一重錘敲醒了整個香港資本市場。
這樣也使得過去這兩個月，香港資本市場悄然發(fā)生些變化，整個8月僅有一家公司敲鐘上市，9月至今除了一家上市外，僅有一家出了上市時間表。
一些受到?jīng)_擊的中小型投行開始考慮裁員，一些大投行也通過增加末位淘汰名額變相縮減成本。這就意味著，和林逸一樣在香港年薪幾百萬需要找工作的人即將增多。
八家公司同時敲鐘到“無人”敲鐘
在百威將數(shù)百億的預認購款一筆筆退回去后，整個香港IPO市場像被施了魔咒一樣，上市敲鐘人逐漸消失了。
剛過去的8月，整個港交所大廳都是靜悄悄的，僅有1家企業(yè)掛牌上市，以至于港交所只好將敲鐘大廳頻繁出租給外部機構做活動或內(nèi)部做培訓場地。
而在去年夏天，港交所找來了第一家同股不同權的明星公司小米敲鐘。在小米上市的2018年7月，當時共有34家公司來敲鐘，比今年同期多了近一倍。更為夸張的是，去年7月12日當天，共有8家企業(yè)在港交所敲鐘，以至于鬧出港交所的鐘都不夠用了的笑話。
站在香港交易所安靜的大廳，一位在香港做IPO十多年的保薦人說，今年香港資本市場變得如此安靜是非常之少見的。
這種變化對于澳洲會計師公會大中華區(qū)分會會長盧華基來說有點“吃不消”。他所在的審計公司收入的三分之一都來自于IPO項目。
自從“百威事件”后，不少IPO客戶都像進入休假狀態(tài)，不再盯著追進度了。不管是已經(jīng)提交上市申請的公司還是準備提交上市的公司，都在直接或者間接的告知盧華基，將其上市時間表往后移，甚至有些客戶直接告知將上市時間表延至第四季度。
包括盧華基自己在內(nèi)，很多在香港做IPO業(yè)務的人，這個夏天都不再需要在往年一樣，通宵加班了。
這就意味著，公司的今年收入會減少。盧華基估計其所在公司的IPO收入會“減少45%”。這是因為ipo市場，IPO企業(yè)在提交上市申請表后則需要付給包括審計公司在內(nèi)的中介60%左右的上市費用。若是企業(yè)遲遲不交上市申請，盧華基等輔助上市的中介將會直接沒有收入。
他將當前狀況稱之為香港IPO行業(yè)的艱難時刻。這將涉及到包括投行、律所以及會計師、獨立評估師等16個行業(yè)的在港從業(yè)人員。
讓盧華基不安的是，最近這些公司已經(jīng)不再提及第四季度的上市時間表，而是將上市時間表直接改為明年第二季度。他已經(jīng)開始讓部分做IPO業(yè)務的員工放假了。
盧華基覺得，現(xiàn)在暫未到要裁員的時刻，“還能扛，但是不知道能否扛過香港的冬天?！彼烙嫞羰鞘袌鲂星槌掷m(xù)至年底，裁員是難免的。
在他看來，在企業(yè)IPO過程中，收費最高的是投行保薦團隊，大投行的保薦項目收費有時候高達3-4000萬港元。香港IPO市場持續(xù)受冷的話，這些投行受到的沖擊最大。
排名前三的某大投行保薦人對騰訊《潛望》表示，其所在公司的IPO業(yè)務暫時還未受影響。騰訊新聞《潛望》也曾獲悉，一些在港的大投行于年中時增加了末尾淘汰的名額。
最關鍵的9月，能否力挽狂瀾？
最危險的時候還未到來。
幾乎所有的IPO相關的從業(yè)者都在盯著當前的市場。9月像極了多米諾骨牌里的第一張牌：最早可能倒下的那張。
9月的第一周，驚喜并不多。港交所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第一周里共有5家公司提交上市申請，但是除了一家企業(yè)敲鐘外，并未有其他敲鐘企業(yè)的時間表。去年這個時候，已經(jīng)有4家企業(yè)上市，同時還有7家開始公開招股——給去年香港資本市場下半年上市數(shù)井噴開了個好頭。最后，2018年共有207家公司在港IPO且募資總額達2778億港元，香港IPO數(shù)以及募資額均在去年位居全球第一。
這種輝煌難以再現(xiàn)。幾乎所有人都在等待著，這個9月能夠發(fā)生些奇跡，以挽救當下的IPO市場。
剛過去這周就給了香港資本市場一個定心丸。港交所在周三的傍晚公布了對倫交所收購的建議，隨即曾經(jīng)一度取消上市的百威亞太重啟在港上市計劃。
不少投行人士都頗為興奮地表示，這一周對于香港資本市場來說太重要了，像是一針強心劑。
樂觀者覺得可以耐心些，等等看。海通國際證券資本市場部董事總經(jīng)理何兆邦就是這樣的代表。他及其團隊的十來個人主要負責IPO項目的承銷。截至8月底，他帶著團隊共做了38個IPO銷售項目，幾乎相當于去年全年的業(yè)績，甚至還在“遇冷的”7月完成了中集車輛IPO主承銷。
他認為過去這兩個月香港IPO“遇冷”可能更多是行業(yè)周期“冷”，即類似于圣誕節(jié)的12月一樣，這段時間里負責投資IPO的基金經(jīng)理都在放假。
常規(guī)而言，準備上市的公司習慣用12月30日以及6月30日為提交上市申請的財務時間節(jié)點。也就是說，選擇12月30日作為財報節(jié)點的公司，按照港交所對于財務數(shù)據(jù)要求半年內(nèi)有效，即公司需要趕在6月30日之前上市，而選擇6月30日為財報節(jié)點的公司，則會乘基金經(jīng)理們休假的7月和8月完成財務審計，將基金經(jīng)理休假回來的9月列為其上市時間表。
基金經(jīng)理王韻珺的樂觀則更遠些。她在中金三甲金融控股有限公司專門負責港股IPO認購。她說暫未看到明顯的轉機，但是堅信在接下來的4個月中，凡能夠有一兩只中型IPO表現(xiàn)足夠好，能讓基金經(jīng)理賺到錢，包括她在內(nèi)的樂觀的投資人還是會回來的。
只是，留個基金經(jīng)理和港交所的時間都不多了。僅在數(shù)量上追平2018年的話，也需要在今年剩余不足4個月的時間里，至少需要滿足104家企業(yè)在港交所敲鐘。
騰訊新聞《潛望》統(tǒng)計，目前為止，港交所已經(jīng)批準但仍未上市的公司14家。也就是說，港交所需要在年底之前再批準至少90家企業(yè)，即每個工作日至少有1家企業(yè)過聆訊，且這些企業(yè)都能如期完成上市計劃，才有可能與去年持平。
一切并未如預期般加速前進。
過去的9個星期，港交所僅批準了4家公司。騰訊新聞《潛望》獲悉，港交所的上市委員會依舊固定每周四開一次例會，但是開會需要討論的內(nèi)容明顯減少。去年同期，因申請上市企業(yè)較多，當時上市委員會除了每周四的例會，還增加了周二例會。
百威取消，百威再來
香港IPO市場轉冷具體從何而起，暫未有人能夠給出具體的答案。
基金經(jīng)理王韻珺認為今年以來，香港IPO市場一直都不夠熱鬧。在她的印象里，今年所有的IPO除了疫苗企業(yè)康希諾生物（6185.HK）外，都不需要提前打招呼常規(guī)認購就可以拿到份額。康希諾生物當時認購超額90倍，這也是今年少有非常大幅度超額認購的IPO。
香港IPO今年估值也比去年要冷靜得多。據(jù)騰訊新聞《潛望》統(tǒng)計，今年募資額超過1億美金的29家企業(yè)中，有17家都是以價格區(qū)間的低位定價——這也是大多企業(yè)寧愿選擇觀望也要推遲上市計劃的最主要原因，不希望估值在低位。
和盧華基等悲觀者一樣，包括王韻珺和何兆邦等在內(nèi)，都一致認為今年最大的IPO百威取消上市加速了香港IPO市場遇冷的節(jié)奏。
很多人都清晰地記得，7月13日一覺醒來，這個計劃募資765億港元的IPO在距離公開招股不到一天時間取消了。
這個結果是當時百威管理團隊與保薦人連續(xù)開會十幾個小時后ipo市場，于當日凌晨2點多做出的艱難決定。關于取消上市的原因，他們對外統(tǒng)一口徑：市場環(huán)境不好。
在香港，一家企業(yè)若要準備上市，從提交上市申請到敲鐘掛牌，大概4個月。百威實際可以在公開招股之前的3個多月里任何時間選擇暫停，就像當前很多企業(yè)推遲上市這樣。但是，百威并沒有這么做。
騰訊新聞《潛望》獲悉，百威實際上遇到了和小米上市時一樣的問題，機構訂單不夠。只是，百威沒有小米幸運，沒有雷軍一樣的人物。
騰訊新聞《潛望》此前獲悉，雷軍在機構訂單截止日得知訂單不足時，他在幾個小時里，一個個電話打出去求訂單，最后居然成功找來了幾十億港元——這也是最后確保小米成功上市的關鍵。騰訊新聞《潛望》暫未能聯(lián)系雷軍置評。
百威管理層實際是高估了市場行情，甚至連基石投資者都不要?；顿Y者是很多企業(yè)能夠順利上市的保障。當時小米甚至找來了李嘉誠做基石投資者，盡管其僅認購了3000萬港幣。
分拆出來上市的百威亞太實際也是百威集團增長較快的板塊，盈利也較為穩(wěn)定，去年底的凈利潤為14.08億美元，增長率超過30%——這也是百威管理層較為自信的地方：隨著消費提升，百威在內(nèi)地的價格也有上升的趨勢，公司基本面長期前景偏好。再加上，當時國際環(huán)境有趨穩(wěn)，香港股市也有所回調(diào)。
這些都讓百威管理層有了一種市場需求旺盛的幻想。盡管投資者對于百威的路演興趣旺盛，但是臨到下單時依舊不買單，定價區(qū)間為40-47港元，“太貴了”。
機構下單的最后一天，百威管理層才正視了自己對于市場的“誤判”事實。騰訊新聞《一線》獲悉，當時管理層和投行團隊一直開會至凌晨，曾經(jīng)有下調(diào)定價至38港元的方案，以確保IPO繼續(xù)進行，但是，百威管理在最后時刻拒絕了。
一些參與了百威IPO項目的投行人回憶稱，整個過程百威管理團隊都有一種“迷之自信”，甚至最后時刻，他們都寧愿將已下單款退回去，也不愿意降低估值上市。
百威實際不是一個常規(guī)的市場故事：如此大的IPO臨上市前最后一腳直接剎車了。盧華基直接用“震驚”來形容。這實際也是企業(yè)在IPO期間對于估值預期與市場的錯配。
港交所行政總裁李小加在事后對此表示遺憾，但是也多次強調(diào)百威取消上市僅為個例，并不會對見過大世面的香港IPO市場有影響。
盧華基則不認同，他直接將百威事件定為今年香港IPO市場的分水嶺：IPO市場從此徹底轉壞了。
現(xiàn)今，百威又回來重新上市了。但是，百威的歸來能否力挽狂瀾般挽救“寂靜太久”的香港IPO市場。暫時沒有人知道。
阿里上市，一根推遲的救命稻草
這個夏天的香港IPO市場，一度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。在百威取消上市一個月后，8月中旬，騰訊新聞《潛望》曾從不同信源獲悉，阿里巴巴將推遲港股上市的計劃。
這徹底將香港IPO市場推向寒冷的深淵。一些計劃募資額超過5億美元的IPO公司，和阿里巴巴一樣，在上市委員會問詢過程中刻意放慢了回復的進度。
作為二次上市的公司，阿里巴巴在通過港交所聆訊前無需披露其招股書。阿里巴巴于6月中旬向港交所提交了上市申請，原計劃9月底掛牌。推遲之后，其極有可能10月以后了。
自從5月底傳出在港提交上市申請以來，阿里巴巴已然成為中環(huán)投資者今年的“救命稻草”。
多位不愿具名的香港機構投資者對騰訊新聞《潛望》表示，由于國際政經(jīng)環(huán)境的變化以及一些不可控因素的出現(xiàn)，之前一段時間港股資本市場行情并不樂觀，不少機構投資者的賬面出現(xiàn)了浮虧。
他們都希望阿里能夠如期在9月上市而將市場帶動起來。只是，事與愿違。
阿里巴巴對于上市信息嚴格把控。除了保薦人中金和瑞信等幾個核心人士外，甚少人知曉其上市進展，至今暫未獲悉阿里巴巴是否通過港交所聆訊，其上市計劃在了預計的未來也暫未有更新。
一些參與港股打新的投資機構對騰訊新聞《潛望》表示，現(xiàn)在市場不景氣，相對會謹慎，即使是阿里IPO，也得看其最后的估值，能否在美股現(xiàn)在估值的基礎上進行打折，再決定是否申請額度。
在他們看來，作為二次上市的股票，實際上對于投資人來說， 阿里在香港資本市場的利潤空間已經(jīng)不大了。
相較于次，這些投資人倒是更覺得阿里巴巴的上市或許能夠給香港IPO市場帶動一些情緒，使得市場交易更為活躍。
但是，更多的人覺得，一個阿里的上市難以拯救整個下行的香港IPO市場。
IPO也要下沉三四線城市
坐以待斃向來不是金融人士的最終選擇。
盧華基透露，百威事件后，其手里擬募資超過5億美金的企業(yè)都隨即叫停了。這些企業(yè)最大的擔心則是估值的問題，寧愿選擇觀望也不敢貿(mào)然推進。
樂觀者預計年底之前香港IPO會轉暖，但是像盧華基這樣的悲觀者則不這么認為。他預計，香港IPO市場“遇冷”或?qū)⒊掷m(xù)至明年第二季度。在此期間，他和團隊已經(jīng)開始行動，以儲備明年的項目。
過去的這個周末，他和其他投行組團一起去重慶做上市路演。盧華基將其定義為香港IPO市場的下沉時刻，即從原來的北上廣深拓展至三四線城市，以尋找存活機會。
對于在港做IPO的從業(yè)者來說，在此之前，他們甚少踏入這個較遠的西南城市。據(jù)騰訊新聞《潛望》不完全統(tǒng)計，在港股上市的重慶企業(yè)不到20家。相對于1000多家內(nèi)地在港上市企業(yè)來說，這確實是一個很小的數(shù)字。用盧華基的話來說，這或許就是新的市場。
在和我們見完面后，他即將趕飛機去距離河南鄭州還有2個多小時車程的城市，為當?shù)氐钠髽I(yè)做上市路演。他及其團隊的人在接下來的大半年里已經(jīng)規(guī)劃了大量類似的活動。
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，從業(yè)近三十年的盧華基已經(jīng)有10多年沒有北上做類似的路演活動了。他說，這十年里港股市場一路上揚，并未料想如今，需要去三四線的城市拓展業(yè)務。
好在這些下沉的城市給了他不少驚喜。在最近的下沉市場路演期間，他和團隊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家做冰淇淋的企業(yè)，年營收已經(jīng)50億元，極具上市的可能性。
這是因為，隨著早些年內(nèi)地經(jīng)濟的高速發(fā)展，實際上不少偏遠城市的企業(yè)確實已經(jīng)到了適合上市的時候，但是很多企業(yè)對于上市融資所知不多——這就是他們需要的。
盡管對于今年下半年依舊持有悲觀情緒，但是盧華基期許通過下沉市場挖掘的IPO能夠使得改善其公司明年上半年的收入。
但是，不少基金經(jīng)理則認為，這種市場下沉“遠水救不了近火”。即使能夠挖掘出符合上市的公司，最快也得明年第二季度左右才能實現(xiàn)掛牌，而當務之急則是讓市場的估值回歸預期。
過去這一年中，以小米為首的一批新經(jīng)濟公司赴港上市后出現(xiàn)市值與一級市場“倒掛”的現(xiàn)象。這也使得不少中環(huán)基金經(jīng)理們對于這類公司的態(tài)度越發(fā)謹慎。類似小米這樣能夠讓中環(huán)投行中介們賺得盆滿缽溢，但是投資者卻被套入“腰斬”的案子或許越來越少：他們不會輕易碰了。
即使對于即將來港上市的阿里，一些基金經(jīng)理坦言，投資利潤空間沒有想象，只會象征性認購很小部分。
對于大多數(shù)人都期待的9月，終于迎來了重啟上市計劃的百威，盡管暫不能判定市場是否已經(jīng)回暖，但是，這畢竟給中環(huán)的銀行家們更多的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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